文?| 林曉東
哥倫比亞大學教育學院教授
翻譯 |?李道全、史中琦
學院君說：在2018年4月17日，美國哥倫比亞大學“耐挫與創(chuàng)新教育研究中心”（簡稱EPIC, Education for Persistence and Innovation Center），本文作者、哥大終身教授林曉東擔任創(chuàng)辦主任。揭牌儀式上，多位諾貝爾獎得主，以及一代華人船王、將六個女兒送入哈佛斯坦福與哥大（其中包括美國交通部華裔女部長趙小蘭）的傳奇人物趙錫正等出席。少年商學院創(chuàng)始人張華老師也應林教授之邀出席，少商也是中國唯一受邀參加EPIC揭牌的創(chuàng)新教育機構。今天我們就來重溫林曉東教授關于中國孩子“耐挫力問題”的一篇研究文章。
（哥倫比亞大學EPIC中心成立儀式上，其創(chuàng)辦教授、本文作者林曉東（右）與獲得終身獎的美國交通部長趙小蘭父親趙錫正合影。）
我來美國30年了，現(xiàn)在是哥倫比亞大學任教。前幾天，我在去辦公室的路上遇到了小楊，她是哥大教育學院剛剛錄取的百位來自中國的碩士研究生之一。跟幾個月前她給我的感覺不同，這次她看起來很緊張，表情里甚至帶有幾分痛苦。
我關切地問她這三個多月的學習和生活進展如何。她說，“嗯，怎么說呢，我很喜歡統(tǒng)計、編程、教育經(jīng)濟學之類的課，因為課上老師講得很多，我也感覺很適應。但是，那些以課堂討論、口頭報告、小組辯論為主的課程簡直要把我逼瘋了。我一到星期二晚上就失眠，飯也吃不下，因為周三有兩門討論課?！?/span>
我接著問她為什么討論課讓她這么痛苦。她說，“唉，我的那些美國同學都很擅長表達自己的想法，整堂課都聽他們不停地提問題、討論。而我呢，根本插不上嘴，光忙著聽他們在說什么，好不容易我自己想出一些答案，下課鈴卻響了。”
“我感覺自己特別笨，連別人的話都不知道怎么回答?！彼@得非常沮喪。
為何會患上“討論恐懼癥”？
其實不光她，很多中國同學都有類似的“討論恐懼癥”。在美國，教授們習慣鼓勵學生根據(jù)提前布置的閱讀材料自由提問、深入分析、批判性地思考和吸收前人的觀點。 這種教育方式背后蘊含的豐富理念至少可以歸納為兩點：
一、學生不僅向老師學習，而且也應該盡可能多地與同學交流并互相學習，教授絕不是學生們汲取知識的唯一途徑。
二、同學擁有和老師同等的提問與質(zhì)疑的權利。
然而，很多來自中國的留學生并不習慣這樣的理念和做法。在他們看來，學習就獲取正確答案或者標準答案，而課堂討論和互相提問始終沒有直接給出一個他們想要的答案，這怎么能行？
曾經(jīng)有一個中國學生在開學幾周后來向我抱怨，“老師，我沒有從您的課里面學到任何的東西，您從不告訴我們?nèi)魏未鸢福瑓s一直讓我們這些學生利用大好的課堂時間去討論。我父母花了這么多錢讓我來讀書，是讓我從頂尖教授那里學習知識的，不是聽一幫同學談他們的個人看法的?！?/strong>
她的話讓我陷入了沉思。 后來，我先后請教35位美國大學教授回答兩個問題。這些教授執(zhí)教于美國各地不同類型的大學，所教授的課程涉及科學、人文、商科和工程等等，他們的回答可以比較全面地代表美國教授對中國學生的普遍看法。
第一個問題是，在你們的課堂上，中國學生經(jīng)常遇到哪些困難？
第二個問題是，你會建議中國學生提高自己的哪些技能，從而讓他們在學術上獲得成功？
歸納這些教授們的答案，有三種技能是所有教授都提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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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種破解方法
良好的寫作能力
“坦率的講，寫作對每個學生來說都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不光中國學生覺得難，每一個學生都覺得難。” 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的Siegal教授這樣回答。我完全贊同他的這一觀點。
但為什么中國學生覺得寫學術文章尤其難呢？西北大學經(jīng)濟系的Voli教授的回答很給我們啟發(fā)，“大多數(shù)中國學生學習都很勤奮刻苦，他們也很聽話。我布置的任何作業(yè)他們都會盡全力完成。
然而，他們只是把我告訴他們的或者書上說的寫下來，他們太習慣于復述別人的觀點，卻不能說出自己的故事、形成自己的觀點。這是最大的問題——沒有自己的觀點。”
我問過許多中國學生為什么覺得寫作難。他們的回答如出一轍，“我們在本科的時候沒怎么寫過這樣的東西，老師也沒教過該如何寫學術的文章?！睆膶W生們交上來的論文來看，他們確實需要提高寫學術性論文的能力，好多學生要么無法明確地提出自己的觀點，要么不知道如何佐證自己的看法?？磥?，我們有必要反思一下如何在大學階段繼續(xù)提高學生的寫作能力，特別是寫學術性論文的能力。
是不是英語的能力限制了他們的寫作水平？我把這個問題提給很多教授。他們都說，英文水平確實會有所影響，但是還有更重要的兩個因素：大量閱讀和批判性思考的能力。
在美國讀書的中國學生常常抱怨教授們布置的閱讀材料太多了。確實，在美國讀大學或者研究生，每周的閱讀量動輒就上百頁。一個歷史系的教授告訴我，每兩周讀一本厚厚的大部頭著作對她的學生來說是家常便飯。范德比爾特大學工程學院的Jonnason教授說，“要想寫得好，首先要多讀。一個讀過50本書的人肯定比只讀過2本的人寫得好?！?/strong>
此外，不少美國教授指出，工作經(jīng)驗和社會經(jīng)歷的不足也導致了中國學生在寫文章的時候很難把理論和實踐結合起來。其實，必要的社會實踐和經(jīng)歷不僅是文學創(chuàng)作者不可或缺的條件，對學術寫作同樣也有很大的幫助。
第二種破解方法
提出問題并批判性思考問題的能力
多位教授在問卷回答中指出，中國學生在課上需要更主動更積極地參與，而不是被動地坐在那里聽。他們需要有質(zhì)疑能力，需要問問自己哪些證據(jù)可以證明或者證偽前人或者其他人提出的觀點。
對于中國學生習慣以考試成績高低論優(yōu)劣的思維模式，這些教授們頗有微詞，也頗為擔心。他們認為考試分數(shù)決不是唯一尺度，學生思考能力的提高是評判學習效果重要指標。?
斯坦福大學心理系的Johnson教授說，“如果你的目標是創(chuàng)新，你的美國教授肯定愿意跟你一起合作或者協(xié)助你。但是，這需要你有尖銳的看問題的眼光去質(zhì)疑已有的知識，而不是重復那些別人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的理論。”
一位紐約大學的教說， “中國學生很善于總結，但不善于批評、分析和提出自己的觀點?！?為什么提出問題分析問題的能力對我們?nèi)绱酥匾? 這是因為提問讓我們可以把閱讀從靜態(tài)的、單向的看變?yōu)閯討B(tài)的、雙向的交流，是一個深度理解的過程。
提出問題的過程，讓我們可以思考所讀內(nèi)容的表達是否清楚明白，是否符合邏輯，是否還有其他更為恰當?shù)膫鬟f信息的方法。這就是為什么簡單的記錄和抄寫只能是膚淺的理解，而提問或者批評指摘才能帶來深入的思考。
第三種破解方法
良好的表達和溝通能力
亞利桑那大學的Levin教授在答卷中抱怨， “不論我怎么鼓勵我的中國學生，他們就是不說話！在我的課上，最安靜的一群人肯定是中國學生。他們不說話，我無法確定他們是否聽懂了我講的內(nèi)容?！?/span>
伯克利大學教育學院的教授Gomez反饋說，“我的中國學生只有在得了低分后才找我溝通。其實，他們應該早點來跟我討論一下怎樣才能得高分。我真的不太理解，他們似乎很少在課外與教授們接觸，他們完全可以利用這些機會更好地進行溝通啊?！?/span>
我問過許多中國學生為什么他們在課堂上這么安靜。他們的觀點不外乎以下幾種：
?“從小我的父母和老師就告誡我：找到了正確的答案再講出來?！?/strong>
“在沒想清楚就說出自己的看法是非常淺薄的表現(xiàn)?！?/strong>
“當我發(fā)現(xiàn)我的答案跟別人不一樣的時候，我不好意思說出來?！?/strong>
事實上，當時你發(fā)現(xiàn)自己想的跟別人不同時，恰恰應該說出來。說出自己的看法，可以幫助你理清自己的思路、加深自己的理解、并幫助你迸發(fā)新的想法。
我曾經(jīng)這樣鼓勵班里的學生表達他們的想法：發(fā)言的時候，沒有人指望你說出一個盡善盡美、毫無瑕疵的觀點和看法，何必擔心呢？每個人都說出自己的想法，不就是最好的頭腦風暴嗎？來自不同背景的人說出自己的看法，那會極大地豐富每個人的視野和頭腦，這不是最好的多元文化交流的機會嗎？
我建議那些不善于參與課堂討論的中國學生先嘗試跟自己的教授多交流，告訴他們自己有什么困惑，或者把在課堂上沒有機會說的話都說出來。這樣的一對一交流會大大增加你的自信，并轉化成參與課堂討論的動力。
我舉一個例子，有個叫小洪的學生以前從來不跟教授們交流，在我的建議下，他跟自己的一位曾經(jīng)獲得過諾貝爾獎的教授進行了30分鐘的談話。事后聽小洪說，這位教授非常耐心地聽他談了自己的研究計劃，并給予了深入的指導。教授甚至拿出自己尚未發(fā)表的一篇相關文章給小洪，請他閱讀并指出文章里存在哪些問題。
這是小洪第一次嘗到跟教授個別交流的甜頭。逐漸地，他有了信心，開始在課堂上勇敢地發(fā)表自己的看法和觀點。
上面談到的三種能力對于培養(yǎng)有創(chuàng)造性、有適應性的學生尤其重要。中國的教育界需要進一步關注并思考：我們的學生在跨文化的背景下學習時表現(xiàn)如何？哪些能力的欠缺限制了他們的發(fā)展和成功？我們的教育工作者應該如何提高學生所需要的這些能力？在教育全球化浪潮的今天，我們必須反思是否為培養(yǎng)全球化的人才做好了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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